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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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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此話一出,殿內瞬間落針可聞。

賀雲生額上溢出冷汗,見祁重連久久不語,他膽戰心驚地擡頭,便瞧見面前的皇上手握朱筆,殷紅的墨因為握筆之人動作的停滯滴落下來,在奏折上洇出一大灘血色。

“傳太醫了嗎。”祁重連終於開口,放下筆眸色陰沈。

“尚未傳太醫。”賀雲生再次俯首,聽到身前人冷聲,“她怕是不敢。”

“太醫院下次請平安脈是何時。”

賀雲生咽了咽唾沫:“正是明日。”

“明日一有結果,立即報於朕,無論是否…”祁重連頓了頓,像是不想說那二字,“把消息給朕瞞住了,透出去半點,別怪朕要了你的腦袋。”

“奴才遵命。”賀雲生頓首,心中暗暗希望菩薩保佑,這柳采女可千萬別有了廢太子的孩子。皇上明顯對那柳采女有興趣,可她若有孕了,一旦傳將出去,讓廢太子餘孽知曉,不知要引起多大的亂子。不知屆時,皇上是殺母去子,還是,要留那柳采女一條性命。

翌日,柳商枝端坐於矮榻上,面上看似平靜,實際掩在袍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發顫。

玉環匆匆走進來,憂懼地看了一眼柳商枝,小聲道:“小主,趙太醫來請平安脈了。”

平安脈十日請一次,她沒有任何理由與權力不讓太醫過來。

柳商枝閉了閉眼:“讓他進來吧。”

趙太醫背著藥箱走進,擦了把額頭的汗。如今已是入秋了,他這汗純粹是被嚇出來的。

原本今日只是簡簡單單地給各宮娘娘請脈,不知怎麽驚動了禦前的人,囑咐他將結果一字不落地匯報上去。

趙太醫哪敢怠慢,請得那叫一個仔細,連平素不太上心的柳小主,這會也小心翼翼的,望聞問切一步不缺。

柳商枝見其搖頭晃腦地看了半天,想起他前幾次把脈的敷衍樣子,兩相對比,心下突沈了幾分,勉力佯裝鎮定道:“趙太醫,如何。”

趙太醫收了手:“小主近日可是神思倦怠,用膳時易惡心嗳氣?”

一旁的玉環玉玨瞬間捏緊了帕子,柳商枝心臟狂跳不止,佯作鎮靜點頭。

趙太醫寬寬一笑:“應當是胃脘滿悶,其病機在於邪氣留滯胃脘,營衛滯塞,正邪相搏,以至於食欲不振,食後飽悶,四肢沈困①。待臣給小主開個方子,服上幾貼,這些日子註意清淡飲食,不日即可痊愈。”

兩個婢女瞬間長呼了一口濁氣,柳商枝心底稍安,未保穩妥,還是問了一句:“沒有別的了?”

趙太醫一臉呆滯:“小主還有哪裏不適?”

柳商枝搖頭:“沒了,多謝太醫。”

“小主客氣,臣先告退了。”

送走趙太醫,玉環將內室門一關,湊到柳商枝身前:“可把我嚇死了小主,幸好不是有孕,不然的話…”她們小主怕是活不成了。

雖得t了太醫的話,柳商枝仍心頭惴惴:“這個月的月事應當什麽時候來?”

玉環楞了楞,掰掰手指算了算:“按說就該這幾天了。”

柳商枝雖未曾生產過,也知喜脈初時會有把不出的情況。她點點頭,以手支頤,但願老天別跟她開這麽大的玩笑,她若是此時有孕,怕是要連累柳家上下全部給她陪葬。

那個人,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。

賀雲生將趙太醫所言報上,祁重連靜默良久,問出了和柳商枝同樣的問題:“她的月事可來了。”

“回皇上,柳小主入宮未滿一月,敬事房尚未有存檔。”

一月…祁重連垂眸,祁元也死了不到一月呢。

“時刻盯著。”他命令下去,手指搓揉著奏折的紙張。若真有孕,他該如何做。要是將祁元孽種除去,那女人,會不會恨他一輩子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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漆黑的殿宇中門窗緊閉,幾縷天光滲入,照在榻上女子毫無血色的臉上,平白添了幾分森冷之氣。

捂著小腹縮在角落的女子正是柳商枝,她此刻渾身都被冷汗浸濕,鬢發濕漉漉粘在臉側,好不狼狽。但她已然無暇關註這些,只驚恐地看著榻前站著的身著明黃龍袍的男人。

他神色陰冷,眼神好似毒蛇,投射出仿佛凝成實質的冷肅殺意。

他的右手,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黑色藥湯,那是要斷送柳商枝腹中嬰孩的墮子藥。

他盯著柳商枝顫抖的身體,像是沒有看出她的畏懼,沈聲開口,聲音回蕩在殿內,如同寺廟洪鐘,撞得柳商枝心裏發疼。

他說:“過來。”

僅僅兩個字,就把柳商枝嚇得險些哭出聲,她的情緒已經繃成了一根弦,隨意一點刺激就能讓她徹底崩潰。

“不要。”她放下尊嚴和脊梁,嗚咽著開口,“不要,求你了,他只是個孩子,你放過他吧... ”

屋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,片刻後,那好似閻王的殺神輕輕笑了一下。

他將藥碗放在一邊,緩緩移轉眸子落到柳商枝面上:“孩子?什麽孩子,那是你與祁元的孽種,你憑什麽認為朕會留著他。”

他一面說,一面踏步上前,他離得越來越近,馬上就要抓住她了。

壓迫之下,柳商枝完全喪失理智,轉身向床榻側邊挪去。她想要逃跑,想要逃離這個可怕的男人。可那人完全不給她機會,仿佛一頭黑豹縱身猛沖上來,一把鉗住柳商枝細白腳踝狠狠往身前一拖。

柳商枝拼命掙紮,卻好似蚍蜉撼樹。她很快就被祁重連死死壓制,腿被膝蓋別著,雙手拉過頭頂按在床榻上,而他另一只手,端起了那碗黑色的藥湯。

“不要,不要!”柳商枝搖著頭拼命哭求,“不要這樣,求你了,我都聽你的,留下他,我以後什麽都聽你的。”

但沒有人在意她的哭泣,祁重連直接卸了她的下顎,將藥湯一股腦地灌進去。苦澀藥汁順著喉嚨進入胃部,柳商枝頭昏腦漲間,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離她而去,身下一片濡濕,那是血... 是她孩子的血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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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要!”

柳商枝大喊一聲驚醒過來,背後冷汗涔涔。她驚魂未定地左右四顧,卻沒見到那個要索她命的男人。

她緊促地喘了幾口氣,一時迷蒙,是在做夢嗎?為什麽那麽真實?

柳商枝慢慢冷靜下來,想,如果她真的懷孕了,祁重連就會像夢中那麽對她的吧?

她想著,忽覺下身異樣,掀開被子,滿目都是血。

“啊!”

柳商枝控制不住地叫了出來,下意識往角落縮去,玉環玉玨聞聲趕來,都被小主這副模樣嚇到了,小心問道:“小主,怎麽了?”

她們看到床榻上的血跡:“是來月事了嗎?”

柳商枝楞了半晌,是... 是來月事了...

她擦了擦額頭的汗,長舒一口氣:“是...是來月事,我昏頭了。”

情緒稍緩和後,她竟是感到慶幸,幸好沒有懷孕。

柳商枝知曉自己一直都是個獨善其身的人,如今到了這個地步,早就把與她有過數十年竹馬情誼的太子祁元拋之腦後了,甚至畏懼於有他的孩子。

柳商枝掀開簾子,有些疲憊地下床:“玉環,替我更衣。”

更衣洗漱用膳,一番折騰後,柳商枝才終於從那驚懼的噩夢中走出來。

她如今的生活很是平淡,每日早起看書下棋,午後去皇後宮中坐坐。皇後不是什麽難相與的人,也未怎麽規訓她,不過做些針線,抄抄佛經,偶爾說上幾句話。

這種規律許是會在選秀後新人進宮時被打破,柳商枝此刻逃避去思量,她看著眼前自弈的棋局,生出些許乏味感。

她的棋藝算得上精湛,卻沒遇上什麽能同她下得酣暢淋漓的人。

祁元雖也棋藝甚高,但總是刻意讓她,每回都贏,也沒什麽意思。

正想著,外間突然傳來吵嚷聲。柳商枝喊來玉環問話:“出了何事?”

玉環苦著一張臉:“小順子去禦膳房領午膳,撞上了淑妃娘娘宮裏的人,硬是說小順子沖撞了他,把午膳給砸了。小順子得罪不起,只能重新去領,可膳房的人說,每日各宮份例都是有數的,沒有多的再給了。小主,這可怎麽辦啊。”

他們這些奴才餓一頓就算了,可她家主子自小錦衣玉食長大的,這幾日胃又不適,哪裏挨得了餓。

“既然膳房說沒有,那就算了吧。”柳商枝隨意落下一子,“昨日晚膳和今日早膳都未用完,你們拿去分了吧,給我留幾塊糕點就行。”

她位分低,手下能用的人也不多,除了玉環、玉玨,還有內務府分來的宮女太監各一個。餘下伺候的都是原先就在這的灑掃宮人,由前頭正殿的主事嬤嬤管著,不必她來操心吃食,故而剩的膳食應當是夠他們分的。

“小主…”玉環心疼地紅了眼眶,“難道我們就這麽算了嗎,淑妃娘娘分明就是仗勢欺人。”

“你也知她是仗勢。”柳商枝輕笑,“我如今一無所有,拿什麽與她抗衡,去索要說法也不過是送上門給人羞辱。”

“我們不如去找皇後娘娘吧,皇後娘娘性子溫和,定不會坐視不理的。”

柳商枝擡眸看了眼日頭,這會子宮內人怕是都在用膳了,貿然前去打擾,只會惹人厭煩。

她垂眸,否決了玉環的提議:“不了,去用膳吧。”

草草用了糕點,小憩片刻後,柳商枝便動身去了皇後宮中。

本是一切如常,只是下午時,因為中午用得少,腹中難免傳來饑餓感,柳商枝手捂住胃部,面色略顯蒼白。

皇後看到,便問了一句:“柳采女可是哪裏不舒服?”

柳商枝放下手裏的書:“多謝皇後娘娘關心,只是午飯用的少了些,以致腹部有些不適。”

柳商枝本未想同皇後告淑妃一狀,因此番只是奪了一回飯,且面上師出有名。她知道淑妃是個得寸進尺的性子,有一必有二,一次是巧,二次三次總該能看出這是刻意欺負人了,屆時她再向皇後稟報,總能讓淑妃收斂些。如今說這一句,便也就想在皇後心裏埋個種子。

而柳商枝沒想到的是,皇後面上未露出她想象中的驚訝關切,而是直截了當道:“今日膳房的事本宮聽說了。如今皇上雖登基沒多久,卻已將朝政處理得有條不紊,臣子百姓莫不拜服,上下一心。我們後宮也不能給皇上拖了後腿,須得恪守宮規,時時刻刻牢記自己的身份與等級,低位敬重高位,高位嚴束自身。淑妃如今是這宮裏位分最高的妃子,僅在本宮之下,本宮希望之後你的宮人或你冒犯她之事不要再發生了,你可知曉。”

“皇後娘娘真是這麽說的?”

瑤華宮裏,淑妃吃著新鮮進上來的葡萄,一邊聽宮人敘述一邊開懷大笑:“讓她個柳商枝猖狂,還敢在皇後娘娘面前告本宮一狀,沒想到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!哈哈哈,笑死本宮了。”

淑妃早就給下面宮人放話,讓他們遇見翠柳苑的人不要輕縱了去,今日可算是逮到機會。她還特意賞了去拿膳的太監,接著飯也不吃,濃妝艷抹等在宮裏,想象著一會柳商枝來了要怎麽收拾她。

“翠華!柳采女以下犯上,打爛她的嘴!”②

淑妃自顧自練習了十幾次,等到菜都涼了,也沒把柳商枝等來。她憋了一下午悶火,總算在這會發出來了。

淑妃舒坦地靠在軟椅上:“翠華,今兒高興,拿了銀錢去禦膳房,叫他們晚膳多加一品太子參燴鵪鶉。奧對了,那個不給柳商枝二次飯的膳房宮人,有賞。”

柳商枝走出鳳儀宮,臉色是不同於以往的灰敗。縱然柳家沒落以來,她已不知見多少人變了面目了,可每再經歷一次,她還是會覺得心寒。

柳商枝想起她初次見到皇後趙靈的時候,那樣的膽怯,那樣的柔弱,見到幾個姐姐t過來,忙不疊躲到她身後。

如今已是大不相同了,當初那個動不動哭鼻子的小姑娘,已會疾言厲色同她說,莫要再冒犯淑妃。

冒犯?

她是在說她柳商枝冒犯淑妃,還是指桑罵槐,說淑妃冒犯她。

可趙靈這一招確實使錯了,淑妃那個傻子,此刻得了她被呵斥的消息,指不定怎麽在殿中樂呢,怎麽會往自己身上想。

柳商枝想著,腳步已落到了禦花園,她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,未曾註意周遭。還是玉環先她看到,慌裏慌張地扯了扯柳商枝的衣袖:“小主!聖駕!”

柳商枝心頭一跳,倏然擡眸,果真見那鑾輿正往這邊來,她立時頓住腳步,左右張望一番,見無人發覺,立時拉著玉環往反方向躲。

玉環被嚇得不輕:“小主,不可啊,見聖駕不迎可是大罪!”

“我做什麽不是罪,想讓你家小主再多活一日,就趕緊躲。”

柳商枝一想起祁重連那看著她時陰沈的眼睛就心裏發怵,她千不想萬不想同他撞上,可有時候偏是怕什麽來什麽。

柳商枝這會難得失了沈穩,步子邁得搖搖晃晃,又心虛被人發現,時刻註意著鑾輿那邊的動靜,未曾看顧腳下。結果一個不註意便走到了一個二級矮階旁,腳下一崴直接從上面摔了下去。

同樣鬼祟著沒看路的玉環大驚失色:“小主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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